笔记
大概一年前把注册多年的知乎账号注销了,在我眼里已经变成一个喧嚣无聊的社交媒体
原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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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刷推,看到推友说知乎的财报很可怜,App 里面除了软广就是瞎编,AI 和短视频给了他最后一击。
刚看了知乎的财报,有点可怜,曾经最早期的用户。公司录得营收 6.59 亿元(人民币,下同),同比下降 22.0%。此外,知乎 Q3 净亏损 4674.3 万元,上年同期净亏损 897.7 万元;经调整净亏损 2100 万元。 难道现在还有人用这玩意儿吗?
心里很不是滋味,要知道知乎曾经是中文互联网的精神高地啊。
我曾经也是知乎的重度爱好者,还在知乎任职过技术总监。
今晚干脆把记忆和资料整理一下,写下来,也算是对过去十四年(我在 2011 年加入知乎社区)的一次回望。
2010 年 8 月的第一个周六中午,张亮(《环球企业家》杂志记者、Apple4us 创始人)和周源(《IT 经理世界》记者,负责科技报道)在清华科技园楼下喝酒聊天。周源说,自己可能去某家公司当产品经理。两人聊起了 Quora——一个当时正火的问答 SNS 网站,越聊越兴奋。饭后,张亮拍板:“你别去当什么产品经理了,我们仨(还有黄继新,搜狐财经主编)干脆搞个中国版 Quora 吧。”
三人都是 Apple4us 的专栏作家,如今是知乎联合创始人,三个人的组合,与 “硅谷式创业” 完全不同。他们不是程序员,不是连续创业者,而是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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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媒体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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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产品经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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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位内容运营者
他们的共同点只有一个:对 “表达” 有洁癖,坚信中文互联网应该更好,也都不愿为了增长去牺牲气质。
不久,黄继新通过关系找到了现代传播董事长邵忠,拿到 150 万天使投资,占股 40%,这笔钱让知乎启动了。
2011 年 1 月 26 日,知乎正式上线,实行邀请制,用户不多,但社区氛围已初具形态。
同年 3 月,创新工场以 800 万美元投后估值入局,拿下 20%+ 股份。李开复的加入不仅带来资金,还有硅谷式管理理念与工程师资源,为知乎带来强大背书。
2012 年 1 月,知乎拿到启明创投的 A 轮融资,估值 2000 万美元。当时知乎仅有约 10 万用户,但社区留存率极高,月留存超过 80%,季度留存超过 70%。
随后几年,腾讯持续跟投知乎的 C、D、E 轮融资。知乎上市时,腾讯持股累计超过 11.6%,成为最大外部机构股东。但腾讯从未进入董事会,也未派驻高管。
2011 年春节过后,我在中关村第三极大厦一家公司实习,知乎的办公室就在楼上。大厦地下一层有家贝塔咖啡。每天中午我们都去那吃饭,经常听到创新工场和知乎团队在讨论产品、社区、Quora。他们在那也做过不少小型分享,经常过去听。
那是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:原来中文互联网也可以这么理想主义。
当时我就想,有朝一日一定要加入他们。但知乎团队几乎清一色是清北或海归背景,门槛极高,只能日后再看。
提起贝塔咖啡,就不得不说中关村创业大街。2011 到 2015,是它的黄金时代。
那几年,3W Coffee、车库咖啡、贝塔咖啡纷纷落座中关村,但不只是咖啡馆,更像 “创业教堂”。年轻人带着 PPT 和梦想走进去,说不定真能带着融资出来。
2011 年,几家咖啡厅开业,还是极客与天使投资人的小圈子。
2013 年,移动互联网爆发,App 创业潮兴起,氛围从 “极客实验室” 变成“全民创业”。
2014 年,资本疯狂涌入,一个 PPT 就能换来几百万融资。
2015 年,“中关村创业大街” 成为官方品牌,总理亲自视察,热潮达到了顶点。
那是一段独特的时间。所有人都相信,只要有好点子、有热情、有执行力,就可以改变世界。
再跑个题,这几家咖啡厅的老板和股东,大家可能都听说过。
贝塔咖啡:有赞白鸦、冯大辉、Donews 主编 Keso
3W Coffee:互联网分析师许单单、红杉中国沈南鹏、腾讯早期元老曾李青、真格基金徐小平、去哪儿庄辰超、雪球方三文
当时经常去这些咖啡厅听创业者讲 PPT,真的是为梦想窒息啊。
2010 年 10 月 15 日的一封全体信,记录了知乎最初的想法:
我们相信一点,在垃圾泛滥的互联网信息海洋中,真正有价值的信息是绝对的稀缺品,知识──被系统化,组织化的高质量信息──都还存在于个体大脑中,远未得到有效的挖掘和利用。知乎提供了一个产生,分享和传播知识的工具,我们鼓励每个人都来分享知识,将每个人的知识都聚集起来,并为人人所用。
每个人都是某个领域的专家,知乎能帮助每个人去展现自己亮闪闪的一面
知乎将成为一个由人们的知识、经验和见解组成的 P2P 网络
知乎帮助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
知乎将持续产生高质量、可沉淀的信息,并让有价值的信息和人都关联起来
知乎的社区基本原则是社区规范的核心原则,一共有两条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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创造有价值的内容:知乎的初衷是帮助人们可以更好地分享彼此的知识、经验和见解,发表「有用」「有帮助」「有质量」的内容,不仅可以帮助他人,也会让自己获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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保持友善和尊重:不要攻击、故意贬低用户或其写的内容,尊重不同的观点,不恶意揣测动机。
基本原则的存在,是为保证人们能持续在知乎发表和获取高质量的信息,同时也是为了保证在具体社区规范的制定、修改和发布过程中的一致性和共识。
我非常喜欢知乎的这份初心,也由衷认同这两条社区原则。事实上,任何社区都可以借鉴知乎的这套核心理念:高质量内容 + 友善氛围,是社区能长久运转下去的前提。
03|知乎的黄金时代:一家公司如何靠 “克制” 赢得尊重
知乎早期的产品设计非常 “克制”:没有推荐算法、热榜、点赞诱导。这种极简、去中心化的设计,与当时国内流行的“门户 + 广告” 模式格格不入。
这种设计背后,是一种 “先服务好一小撮用户,再逐步扩展” 的理念。知乎的“邀请制注册”,也正是为了保护社区氛围,而非制造稀缺感。那时的知乎,更像“思想沙龙”,而非“内容平台”。
李开复是知乎的早期用户之一,他认真答题、参与讨论,还亲自推荐给学生和创业者。这种 “创投人亲自下场” 的姿态,在当时极为罕见。
他为知乎定下一个基调:这是一个认真说话的地方。早期用户多为程序员、媒体人、学者、留学生。他们不是来 “刷存在感” 的,而是来表达观点、分享经验的。
在创建创新工场之前,李开复曾在苹果、微软任职高管,在谷歌任职全球副总裁和大中华区总裁,为一票中国互联网公司带来了硅谷企业文化。
知乎内部没有打卡制度,也没有严格 KPI,而是采用硅谷流行的 OKR 制度,公司自上而下制定目标 Objectives,下级团队根据上级 Objectives 制定自己的 Objectives。团队普遍 “自驱”,靠的是热爱与认同感。上下班时间自由,不强制加班,只要求把事情做好。
管理层并非 “老板”,而更像 “合作者”,组织结构扁平。
内部文档使用 Google 办公套件,日历全员可见,每个人都可以查看他人的安排,方便协作,也减少了无谓的会议和打扰,会议公开透明,所有员工都可参与。
Slack 是内部主力沟通工具,强调扁平、开放、非正式的交流氛围。大家更习惯用 emoji reaction 回应,而不是微信那样满屏的 “收到” 或“好的”;Thread 功能也被频繁使用,避免对话混乱。后面专门我再来写一篇介绍 Slack 的博客,这种文化细节,体现出知乎早期对 “认真讨论” 的执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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克制:不过度追热点、不搞噱头、不做 “短期有效、长期有害” 的事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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诚恳:对用户、内容、产品都真诚以待,FAQ、社区规范、文案几乎句句有意义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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慢:不急扩张、变现、上市。知乎用了三年才开放注册,谁还能这么玩。
2012 年,知乎推出 “知乎日报”,本质上是对优质内容的再编辑与再分发。它像是一份 “互联网时代的文艺小报”,每天一篇精选推送,文风克制、排版简洁,像朋友寄来的长信。
它不是新闻,也不是快餐内容,而是值得慢读的答案,比如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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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人类会做梦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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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评价《黑镜》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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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我们总是拖延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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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见过最孤独的瞬间是什么?
日报的成功,不只是流量产品,更完成了从社区到内容品牌的跃迁。很多人第一次接触知乎,是通过日报的微信推送、豆瓣广播,甚至网易云阅读。
在它的黄金年代(2013–2016),知乎日报几乎是中文互联网 “内容审美” 的标杆。我几乎一篇不落全看了,我也有几篇回答也被选入知乎日报。
知乎早期的用户,是一群 “互联网理想主义者”。他们有知识、愿表达;有经验、愿分享;有判断、也愿倾听。
如果知乎是一座城市,那它的第一批居民,大致可以分为五类:
知乎最早的 “原住民”,他们从豆瓣、V2EX、邮件列表迁徙而来,用文字思考,也用代码解决问题。知乎让他们“写答案” 就能建立声誉、找到同行,甚至拿到 offer。比如 曹政、阮一峰、Cat Chen、高春辉、左耳朵耗子、王坚、余弦、池建强、冯大辉、贺师俊、李松峰 等人,是知乎最初的技术灯塔。
这群人提升了知乎的整体表达水平。他们结构化表达、擅长讲复杂问题简单化,是知乎最早的 “内容策展人”。马伯庸、李如一、黄章晋、张佳玮、和菜头、keso、程苓峰 等人,回答常被转发至微博、豆瓣,甚至纸媒。
知乎曾是 “创投圈的公开课”。李开复、周源、徐小平、王兴、张一鸣、雷军 等人都亲自答题。你可以看到 CEO、CTO、投资人和用户在一个回答下讨论 “产品为何失败”——如今已难再现。
受李开复影响,他是国内非常成功地与大学生对话的人生导师。知乎聚集了大量北美、欧洲、东亚的留学生。他们带来了教育、社会、文化等全球视角,弥补了中文互联网在这些领域的空白。
知乎像豆瓣 + 天涯的合体:既有豆瓣的理性与审美,又承接了天涯的长文传统。不少早期用户就是从这两个社区 “搬家” 而来。
这一代知乎用户,是中文互联网最稀缺的一群人。他们构建了一个 “表达有质感” 的公共空间,让人相信中文内容也可以不被算法裹挟、不为流量所困。
知乎早期,商业化从来不是优先级。它不像今日头条那样一开始就追求流量变现,也不像微博靠明星和热搜驱动增长。知乎更像是一家 “慢公司”——用时间换信任,用信任换内容。
这种 “慢”,在当时的创投圈极其罕见。大多数投资人都在追问:“什么时候盈利?什么时候上市?” 但创新工场给了知乎足够的空间,去打磨产品、培养社区、建立文化。
不是知乎不想赚钱,而是它一开始就是一个 “非标准化产品”:内容长、慢、结构化;用户克制、洁癖、反广告。它的商业化,不是从 0 到 1,而是从“洁癖” 到“妥协”。
2016 年:知乎 Live 上线,知识付费首次尝试(以音频为主)
2017 年:知乎书店、值乎、机构号、专栏付费陆续上线,正式启动广告业务,信息流广告上线
2019 年:盐选会员上线,内容分层开始(免费 / 付费 / 严选)
2020 年后:推出知乎严选(电商)、视频补贴、职业教育课程、直播带货尝试
可以说,知乎几乎尝试了所有主流内容平台的商业化路径:广告、会员、电商、教育、直播……
知乎不是不想赚钱,而是 “不好意思赚钱”。这不是调侃,而是它早期产品哲学的延续:克制、理性、反诱导。
用户心智洁癖:知乎早期用户是 “内容理想主义者”,愿意为知识付出时间,但不愿为内容付费,更不愿被广告打扰。
内容不适合变现:知乎内容 “非标准化”,长文、结构化、慢节奏,难以像短视频那样规模化生产、快速变现。
社区氛围与商业逻辑冲突:“认真说话”的氛围,与 “流量优先” 的广告逻辑天然冲突。
广告业务启动很晚,甚至一度在内部被视为 “不体面”。在知乎早期的语境里,“认真说话” 是一种信仰,而广告,则像是对这份信仰的背叛。
社区平台中心想守住理性与克制,商业化中心则在缝隙中找空间,总想在各种地方插入广告。两大中心矛盾不断,两种力量长期对抗,却始终无法融合。
2017 年之后,知乎进入 “增长期”。用户量上来了,融资轮次也密集了,资本的期待水涨船高。问题是:知乎的产品形态,注定不适合 “快增长”。
知乎的内容是长的、慢的、结构化的;用户是克制的、洁癖的、反广告的。这种社区氛围,与 “流量逻辑” 天然冲突。
但增长的压力摆在那里,知乎不得不开始一系列 “看起来合理、实则拧巴” 的尝试:
热榜上线:知乎原本没有热榜,是为了避免 “流量绑架内容”。热榜上线后,内容开始围着点击率转,标题党、情绪化内容迅速上位。
推荐算法引入:知乎早期靠关注关系和话题订阅分发内容,是 “去中心化” 的。但算法一来,信息流变成了 “刷刷刷”,用户从“主动探索” 变成“被动消费”。
短视频尝试:知乎试图用视频吸引年轻用户,曾推出多款短视频产品:即影、视频回答、盐选视频、视频推荐流,结果拍出的视频像 “哲学家在做脱口秀”,要么就是其他搬运过来,不够短,也不够爽,成了“知乎味儿最淡” 的区域。
内容分层:上线盐选会员,试图通过付费提升变现能力。但用户发现,所谓 “盐选”,往往是“鸡汤合集”+“标题优化版”,原有的“知识感” 被稀释成了“内容感”。
知乎的扩张,不是 “做错了什么”,而是 “做得太像别人”。它试图变成一个 “更像平台的社区”,结果却失去了 “像社区的独特性”。
早期知乎,是 “内容理想主义者” 的聚集地。程序员、媒体人、学者、留学生、创业者…… 他们来知乎,是为了“认真说话”。这类人也被称为“五环内用户”:太高端、太理性、但群体太小,撑不起商业估值。知乎不得不“自降身段”,去迎合更广泛的大众用户。
随着用户基数扩大,平台内容开始 “下沉”。县城生活、婆媳矛盾、情绪发泄、制造对立、抖机灵、抽象文化…… 这些并非“低级”,但它们的表达方式,与知乎原本的“理性气质” 格格不入。
知乎的扩张,像一个优等生第一次去摆地摊,既想赚钱,又怕掉价。
早在 2017 年 D 轮融资之后,知乎就已经被推上了资本轨道。
那一年,知乎用户突破亿级,社区依然保持克制,商业化刚刚起步。平台虽然持续亏损,但在知识付费的风口上,知乎被认为是少数 “有门槛、有壁垒、有未来” 的内容资产。投资人们看重的,是它的稀缺性——一个聚集了高质量用户,拥有浓厚社区氛围的中文知识平台。
但估值总要有出口。到了 E 轮融资,知乎的投资方几乎达成共识:要开始变现,启动上市流程,给资本一个明确的退出通道。
这些资本不是 “陪跑者”,而是 “出场者”。他们看的是周期、窗口和收益率,而不是社区文化、内容理想和精神角落。
知乎创始人周源其实并不反对上市,只是他的节奏一直偏慢。他理想中的知乎,是一个可以 “慢慢变大” 的长期主义产品,而不是一个必须 “快快做大” 的平台公司。
2018 年底,知乎迎来了一个关键人物——孙伟。他出身投行,是典型的财务派,在德意志银行、蜜芽都担任过核心高管,曾负责蜜芽 IPO。他的加入,标志着知乎正式进入了 “上市前重构期”。
孙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:为 IPO 做准备,给财报 “清盘”。他的第一步就是 “降本增效”:裁员、压预算、砍掉非核心项目,甚至连内部使用多年的 Slack,都被换成了免费的企业微信。
Slack 的更换不是一件小事。在知乎内部,它象征着早期工程师文化:扁平、开放、自由讨论;而企业微信,则代表着流程、权限、管理。这场替换引发了很多老员工的强烈反抗,你没看错,是反抗。Slack 全员大群里,一度爆发激烈讨论。
有老员工发帖说:“Slack 是我们最后的精神角落。”
紧接着,知乎全面推行 KPI 制度。原本靠信念驱动的内容团队,开始被 DAU、GMV、ROI 这些量化指标牵着走。以前是 “做对的事”,现在是 “做能量化的事”。
文化变化是肉眼可见的。2019 年,被很多老员工视为知乎的 “文化断裂之年”。那年,知乎一批元老出走,运营主导地位上升,社区氛围开始向下沉内容倾斜。
但资本市场并不关心这些 “软性情绪”。他们只关心知乎能不能上市,能不能讲出商业故事,能不能快速盈利。
2021 年 3 月,知乎在纽交所挂牌上市,成为 “中文问答第一股”,市值一度超过 55 亿美元;
孙伟完成了他的任务,资本获得了的胜利,知乎完成了从 “知识理想” 到“资本产品”的关键转换。
但代价也非常清楚:知乎从 “社区型公司” 变成了“公司型社区”。从一个“认真说话的地方”,变成了一个“带节奏的内容平台”。
沙大川(2023 年–2024 年)接替孙伟成为知乎 CFO,但任期仅持续一年。在他任内,知乎股价持续下滑,随后被调任首席投资官(CIO)。
王晗(2024 年至今)接任沙大川,上任后提出了一些新的财务治理方案。
但从股价来看,从 $83 跌到 $3 块多,市场依旧信心不足,知乎的商业化路径仍在探索中。